或许你也经历过这个总被忽略的故事。

2月的一个傍晚，18时12分19秒，一个箱子被揽收上车，汇入当月国内135.9亿件快递中，微小得毫无波澜。

那是扎西顿珠送给妈妈玉珍拉姆的按摩椅，藏历新年，她将同时迎来自己60岁的生日。抚养4个孩子的艰辛已然淡去，化作她在回忆时的一声轻叹、一抹微笑；眼下更难忍受的是腰椎疼痛，医生说再加重的话就得开刀了，她吓得连连摆手。

至少要赶在妈妈生日前签收快递吧，他想着。但发货地在福建晋安区，车程距离他家所在的西藏山南市浪卡子县杂塘村有4083公里——足够跨越欧洲大陆南北两端。而时间只剩一周了，能否及时送出礼物，是他此刻最为在意的悬念。

“路太远了”

玉珍拉姆的生活像被家务塞满了，少有惊喜。早上六点，天还缀满星星她就起床了。煮奶茶、做糌粑，佝偻的身影映在灶台的火光里；身旁生火的牛粪一袋二十多斤，每次扛到二楼厨房她都得缓口气儿；吃过早饭，泥里的冰碴还没化，她得忙活喂牛了。

母亲玉珍拉姆（本文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胡弘彪摄）

临近新年，她把家里能洗的东西洗了个遍，每个房间的角角落落也没放过；闲暇之余，则要备年货、做“卡塞”，一种拌了酥油和白糖的油炸面食，形如蝴蝶、麻花。在西藏文化里，这种年节食品也象征着女主人的巧思。

扎西顿珠说，儿时过年可比现在简朴多了，甚至没钱买鞭炮，他只能围观邻居小孩玩，“蹭”一两个；偶尔父母上县城备年货，也就买点糖果，唯一能跟去的自然是最小的弟弟，他坐在三轮车里，父母买一点，他就抓一点往嘴里送。

团圆夜，玉珍一家在家门口放鞭炮烟花迎接新年。

那时村里都是土路，去浪卡子县三十多公里，基本靠徒步或者骑马；去拉萨也一样，玉珍拉姆回忆说，运气好搭上拖拉机，也要在车厢里颠好几天，晚上气温骤降，人冻得直哆嗦，太阳出来才好点。

也因此，除了去圣城朝拜，玉珍拉姆没出过远门。对她而言，山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，一片没有掺杂期待的空白，“路太远了”，她说。

尽管如此，她还是希望小孩能读书，走出这望不到头的山。上学曾是她少有的快乐时光，不用放羊、不用忍受风吹日晒。“上学可以当干部”，但她的梦想很快破灭，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后，她又回到羊群。再之后，她长大、结婚，成为母亲。

母亲玉珍给扎西换上新年藏服，眼神中充满对儿子的爱和希望。

她和丈夫每天起早贪黑，依旧难以挣脱贫困。但玉珍拉姆从未因家境的窘迫而懈怠小孩的学习。扎西顿珠上二年级时，书本费两块钱，拖到快开学都拿不出。她把鸡下的蛋攒在罐里，一手提着鸡蛋，一手牵着扎西找老师求情；小孩放学回家，她总催着写作业，不懂汉字的她恨不得站在他们屁股后挨个监督。

扎西顿珠有时情愿去放羊。每当轮到他家帮村里放羊，他都抢着去，邻居犒劳他一块酥油或一个苹果，够他开心了。他记得那时快乐很简单，冬天去溜冰，他坐在石头上，姐姐会往前推着他。

但生存的重负总让分离来得更早。读完小学，大姐去镇上做了保姆，二姐则是放羊；等扎西顿珠考上当地一所重点高中，1750块的学费让母亲陷入沉默。她打算把家里的羊卖了，但他想着，这学期有羊可卖，下学期呢？“我两个弟弟还在上学，家里一年一百块钱拿不出，我说我要继续学业的话，我感觉我很自私。”

他选择了放羊，一天5块钱，年底结工资时要是羊群没受伤，老板还会额外奖励200块。他因此格外用心，每天跟着羊群走。这些付出带给家里的改变是细微却直观的，能吃到更多大米、白馍、糌粑能多加一点酥油；弟弟要零花钱时，可以大大方方给一张50。

而他独自一人住在山上，“整整待了将近800天”，两年，他数着日子熬过来的。初中同学放假来找他，总会提起新结交了多少朋友，市区是多么繁华、在KTV喝酒多么热闹……“我在最美好的岁月里面，本该拥有很多不一样的可能”，他说。

来得及吗？

扎西顿珠把这些“可能”留给了弟弟。18岁那年，他上工地搬砖补贴家用，本来谈好每天80块，老板最终涨到92块，让他在工地多待几年。“如果我继续沉浸在别人给的甜头里，终究不会有出息”，他选择了参军，在部队的那5年，二弟升了高中、又考上大学，但学费不再棘手了。

换上新年藏服的扎西（左）和小弟群培（右）。

离开部队后，他不愿按部就班地“被分配”，瞒着家人做起导游。借着在旅游公司上班的契机，扎西顿珠做起西藏特产代理。产品自2018年上线拼多多，累计销售额接近两千万，“互联网让大家慢慢知道了青稞好在哪。”

这份副业，如今支撑着他带给家人更多美好的可能。2021年，他家盖了双层小楼，家具全套换新；新衣服快塞不下衣柜了，父母总是舍不得穿。唯一没变的，就是他们“不干活手都痒痒”，劝也不听，那就干脆把装载机、推土机等各种农机也买了。

玉珍一家准备新年的经幡，经幡的颜色依次为蓝、白、红、绿、黄，分别代表蓝天、白云、火焰、绿水和黄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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